自古才俊多疏狂。
有人狂得遭人憎,有人狂得惹人愛,有人卻因狂而贏得大批粉絲,受到眾人尊敬。
比如杜甫的爺爺杜審言,自恃才高,刻薄一生,直到臨終都以毒舌待人。他的狂是傲,自然不大遭人待見。
“四明狂客”賀知章,為李白金龜換酒,醉后像個老頑童一樣拉著張旭到處“涂鴉畫墻”。他狂在灑脫,狂得可愛。
到了宋朝,詞壇還在“花間”徜徉,蘇軾突然高喊一句“老夫聊發少年狂”,百姓傾城追隨,詞壇亦從此打開新氣象。
他的狂,狂在自信,豪情,還有擔當,他就是那個因狂而收獲尊敬的人。
《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介儒雅書生何以馳騁獵場?這還要從蘇軾離京說起。
1069年,王安石發動旨在改變北宋積貧積弱格局的大變法,可惜實施的過程中有很多偏離了初衷。
正當壯年的蘇軾對于其中很多主張都明確表示反對,由此卷入政治旋渦。
1071年,弟弟蘇轍用一封信點醒了他,于是他上書請求出京任職。
蘇軾因此暫時遠離了變法者的火力中心,當了三年的杭州通判。
在杭州,他勤政之外還廣交新友,和比自己大四十多歲的詞人張先成了“忘年交”。
在這位詞壇大咖的影響下,他的筆觸也正式從詩伸向了詞這一領域。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杭州景色秀麗,雅集甚多,天下文人無不心向往之。
不曾想,1074年九月,一紙遷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的調令,讓蘇軾從人間天堂掉入落魄之地。他也更不曾料想,這只是他失意人生的第一站。
密州有三大難:
首當其沖便是貧窮。
蘇軾曾在《后杞菊賦》中自嘲:及移守膠西,意且一飽。而齋廚索然,不堪其憂。日與通守劉君廷式循古城廢圃求杞菊食之。捫腹而笑。
太守都難以果腹,百姓的艱難可想而知,更遑論鼓樂絲竹了。
第二便是蝗災、旱災肆虐。
第三是匪患。
此時的蘇軾雖被排擠得離權力中心更遠,卻反而慶幸如今的自己離百姓更近,更能體察百姓疾苦。
環境永遠不會十全十美,消極的人受環境控制,積極的人卻控制環境。
很快,針對幾大困難的應對方案和部署都已做好,在他看來首要便是救災除患:
一方面,他奏請朝廷出糧賑災,為民祈雨,發動民眾滅蝗。
另一方面針對匪患,他向朝廷上報了一份《論河北京東盜賊狀》,并早早地招募壯士訓練。
聰慧如他,多次假借狩獵之名進山試探土匪藏匿的老巢。
1075年,壯士們已經經過了長達數月的訓練,決戰在即。
恰逢天降甘霖,旱災、蝗災均有所緩解。
蘇軾自覺心情大好,意氣風發,“滅匪”志在必得。
一闋詞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橫空出世。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誰說成熟穩重與少年意氣就截然對立?
蘇軾在詞的開篇用一句“老夫聊發少年狂”實現了這一矛盾的統一。
此時的蘇軾不過三十八九,但已經飽嘗人事冷暖的他既有老夫般的泰然和練達,也依舊滿懷少年蓬勃的意氣。
而這一切,無疑都是在向悍匪宣告:消滅你們,我們胸有成竹!
左牽黃狗右擎蒼鷹,千騎隨行,席卷山崗。
一個卷字把浩浩蕩蕩的大陣勢如電影畫面般呈現,如此陣仗下,再多妖魔鬼怪都將無處遁形!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這里的太守是指蘇軾自己,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們都已經看到了這位父母官的父母心,所以這次“揚威”的出獵,一呼百應,百姓們傾城而出,全力追隨。
為了報答這些追隨者,蘇軾決心親自射殺老虎,就像當年三國的孫權也曾與虎搏斗一樣。
常言道,生子當如孫仲謀。《三國志》中有載,“權將如吳,親乘馬射虎于庱chěng亭。”
蘇軾借孫權少年射虎的典故自比少年英雄,一種不畏歲月與年齡的豪氣直沖云霄。
歲月不饒人,他又何曾饒過歲月。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
痛飲美酒壯人膽,酒酣耳熱,胸懷與膽量都已經舒張。
蘇軾把壓抑潛藏的英雄夢徹底攤開:別看我兩鬢微白,我狂心不老!
我一直在等待朝廷派使者來宣布我回京呢!
“遣”在這里是派遣的意思。蘇軾很快又霸氣地拋出了一個忠臣被復用的典故。
《漢書·馮唐》傳中曾記載,云中郡(今內蒙古和山西部分區域)太守魏尚抵御匈奴戰功赫赫,卻因為多報了6個殺敵人數而被削去官職。
幸有馮唐向漢文帝諫言。文帝被打動后命令馮唐持節(古代使者信物)赦免了魏尚。
在這里,蘇軾希望再次得到重用的雄心抱負已經展露無遺。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最后一句里,詩人的情緒繼續往上,直接上升到了出使邊疆帶兵殺敵保家衛國的層面。
此處的敵人已經不是林中虎,山中匪,而是象征侵略與戰爭的“天狼星”。
一句挽弓如滿月,射天狼,義薄云天,氣壯山河,這是為國家赴湯蹈火的豪情宣誓。
此處的狂,已經上升到了一種為國為民的大俠志氣。
蘇軾是務實派,他的氣場全開,得益于用周密部署和充分準備換來的自信。
果然,后來冬至的清匪行動大獲全勝,百姓無不稱贊歡呼。
蘇軾這首詞作里的狂,還體現在于敢為人先。
在此之前,詞更多是女性的代言體, 蘇軾這一次“以詩為詞”的嘗試,為詞作的內容打開了一番全新的境地。
因此,這首詞被認為是宋詞豪放派的發端之作,蘇軾自己也曾寫文評價:
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
呵呵,數日前獵于郊外,所獲頗多,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頗壯觀也。
寫呈取笑。
他這一別開生面的特色逐漸流傳開來,越來越多優秀詞人受到觸動,比如醉里挑燈看劍的辛棄疾。
周國平曾在一篇文章里這樣寫道 :
盧梭說:“大自然塑造了我,然后把模子打碎了。”這話聽起來自負,其實適用于每一個人。
可惜的是,多數人忍受不了這個失去了模子的自己,于是又用公共的模子把自己重新塑造一遍,結果彼此變得如此相似。
蘇軾正是那個敢于打破模子的狂人。
長期以來,謙和低調才是被奉揚的“主流”。可是偏偏有這樣一種狂,用驚人魅力打動并鼓舞著我們!
因為蘇軾的狂,并非傲嬌,也非魯莽,它是一種“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豪氣,一種胸有成竹,敢想敢當的自信,一種隨時為國為民赴湯蹈火而無所畏懼的大義。
尼采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
越是平凡的日常,我們越是需要一點這種“狂”的力量。
當一人敢用“狂”和時間與困境以及凡俗對抗,還怕甚么“馮唐易老”,“命運無常”呢?!
【版權聲明】本文由詩詞世界原創發布。作者:清如許。
臨江仙·夜到揚州席上作【宋】蘇軾尊酒何人懷李白,草堂遙指江東。珠簾十里卷香風。花開又花謝,離恨幾千重。輕舸渡江連夜到,一
林語堂曾說:蘇軾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個記憶,但是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也有人曾說
詩詞可以抒情,還可以說理。讀“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我們明白了站得高,才能看得遠的道理;讀“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