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洛陽紙貴”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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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紙貴”這句成語,按約定俗成的見解,是用于贊譽他人文章之佳、流傳之廣,語見《晉書·文苑傳》,典由左思作《三都賦》引出。據(jù)傳晉代左思花了十年工夫,遍訪吳、蜀、魏三都,搜羅事跡、披覽載籍,問俗采風、煉詞鑄句。《三都賦》成,洛陽豪貴之家競相傳抄,紙價因而昂貴起來。于是,后人常用“洛陽紙貴”稱贊別人的文章寫得好并且廣為流傳。不過,從文學史的角度來看,《三都賦》并不是什么特別好的文章,若論文章之佳,揚雄《甘泉賦》和《羽獵賦》、張衡《西京賦》、郭璞《江賦》、木華《海賦》、班固《西都賦》,華詞麗句不輸《三都賦》。但何以“洛陽紙貴”的情景,唯《三都賦》所獨有呢?對此,前輩學人早就提出過質(zhì)疑。
??? 曹聚仁《中國學術(shù)思想史隨筆》有“回想四十八年前事”一則記云:“相傳左思寫了《三都賦》轟動一時,你也抄,他也抄,弄得洛陽紙價都漲起來了。后來從《文選》上,讀到了這三篇名作,實在沒有什么道理,連念都不想念,何況叫我抄一遍?章師(即章太炎,曹為章之弟)告訴我們:古代沒有字典可查,一般人識字不多,這些賦篇,有如《千字文》一樣,供給了許多新字,所以大家搶著去抄了。聽了他的話,才恍然大悟!”
??? 章太炎的解釋,頗有道理。《三都賦》之所以傳頌一時,致使洛陽紙貴,并非由于它的文學價值,而是因為它起到了類似辭源字典等工具書的作用。如《蜀都賦》有“傍挺龍目,側(cè)生荔枝”句,按“龍目”即是今之“龍眼”,與荔枝俱為南方佳果,對于中原、北方士人來說,不但是新奇的東西,而且是新鮮的詞兒。正因為《三都賦》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這些新事物、新詞匯,才使它一紙風行,競相傳抄。
??? 二十年前,當我讀到曹聚仁這段記述后,深深佩服章太炎先生之識力過人,能于人不經(jīng)意處溯其本源,發(fā)前人所未發(fā)。不過,隨著聞見日拓、涉獵漸寬,始知早在太炎先生之前,清儒袁子才(枚)和章學誠(實齋)已抉發(fā)其義。袁枚《隨園詩語》卷一謂:“古無類書、無志書、又無字匯;故《三都》、《西京賦》,言木則若干,言鳥則若干,必待搜輯群書,廣采風土,然后成文。……洛陽所以紙貴,直是家置一本,當類書、郡志讀耳。故成之亦須十年、五年。”章學誠《文史通義·文理》云:“古鉤玄提要之書,果何物哉。蓋不過尋章摘句,為撰文之資助耳。如左思十年而賦《三都》,門庭藩溷,皆著紙筆,得即書之。今觀其賦,并無奇思妙想,動心駭魄;所謂得即書者,亦必標書志義,先掇古人菁英,而后足以供驅(qū)遣爾。”以上兩則引文,綜合起來正好與曹聚仁《隨筆》所記意思大致相等,足證有關(guān)“洛陽紙貴”一詞之探本溯源,實發(fā)端于袁子才與章學誠。至于章太炎和曹聚仁師徒,不過是用白話演釋其義而已。對于左思《三都賦》的文意和字義的研究,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編》第三冊第一二四條《全晉文卷七四》里有更多精湛的評論。錢氏在分析《三都賦》之文意字義的基礎(chǔ)上,博引《史記》之《司馬相如列傳·游獵賦》、《文選》中沈約之《宋書謝靈運傳論》、喬松年《羅摩亭札記》等相關(guān)評論作比較考證,然后得出結(jié)論:“是以謂《三都賦》即類書不可,顧謂其欲兼具類書之用,亦無傷耳。摯虞《文章流別論》:‘賦以情義為主,事類為佐',可資參悟。”由此觀之,錢氏之淹博與通識,又在袁子才、章學誠、章太炎之上矣。
??? 原載:《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年11月11日(鄭海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