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楓談古典教育:不指望學界整個提高古典意識

作者:吳亞順來源:詩文網網址:www.cqcjqzygs.cn發布時間:1634194161
劉小楓 ??? 劉小楓教授(1956-),男,重慶人,北京大學哲學碩士,瑞士巴塞爾大學神學博士。現任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古典文明研究中心主任。“西方傳統:經典與解釋”叢書主編、“中國傳統:經典與解釋”叢書主編。 “經典與解釋”叢書。 ??? “古典式學問不僅比現代式學問高貴,而且比現代式學問高明。”在“經典與解釋”叢書出版十五年之后,擔任叢書主編的劉小楓道出此言。上個月,在叢書出版的紀念研討會現場,350種樣書一起碼放出來的壯觀場面讓很多到場者驚訝與感嘆。甘陽和劉小楓等學者,希望讓這套書“推進學界對西方思想大傳統的深度理解”。 ??? 需要說明的是,這套叢書希求按西方本身的脈絡去閱讀西方,關注西方本身的問題及其展開,而不是要到西方去尋找中國問題的現成答案。現場有人提出要“用古典藥方來治現代病”,但甘陽認為,西方經典只是重要的精神資源,“并不是拿什么藥來治什么病”。也有學者認為,這套叢書對西方著作的推介,過多局限于施特勞斯學派。不過,當我們深入西方經典,再反觀中國問題,認識會更深刻,面對具體問題時“腦筋可能更靈活”。 ??? 這注定是一項長遠的工程,除了西方經典的推介與解釋,中國古典同樣需要激活生命力。這一方面,也有多種圖書出版。在此過程中,尤其是當今商業大潮泥沙俱下之時,古典教育至關重要,它需要起到尼采所說的“不合時宜的偉大作用”。 ??? “古典文明追求靈魂的高貴,因此,在現代社會難免‘不合時宜’。所謂應起到‘不合時宜的偉大作用’,指的是抵御現代商業文明把本來天生高貴的靈魂也拉平為低俗的靈魂。”劉小楓說道。在研討會結束后,他接受了我們的專訪。 ??? 談“經典與解釋”叢書 ??? 讓古典意識在整個學界有其立錐之地 ??? 新京報:“經典與解釋”中有很多子系列,涉及面相當廣,也相當深入,其實遠遠沒有限于施特勞斯學派。 ??? 劉小楓:如你所說,“經典與解釋”的幾百本書似乎并不限于施特勞斯學派。但我仍然要說,即便我做的僅僅是推介施特勞斯學派的學術成果又怎樣?誰不是在推介自己認為值得推介的學術?青菜蘿卜各有所愛,太自然不過。施特勞斯有30多種講課錄音記錄稿留下來,絕大多數是對某部古希臘羅馬或近代經典的解讀,非常細致,解讀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和《波斯人信札》的講課記錄稿就有三卷之多。芝加哥大學的施特勞斯中心最近已經整理出數種講稿,我們的古典文明研究工作坊已經獲得翻譯版權,將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這里順便做個預告。 ??? 新京報:閱讀這些書是不是要有相當于博士的知識水平,一般讀者怎樣進入? ??? 劉小楓:我不知道你指的“一般讀者”是誰……“經典與解釋”的書有一個底線——思想文化性的學術書,而非文化普及讀物。一般而言,它的讀者對象是大學本科生以上學歷,但絕非必須有所謂博士水平。據我所知,“經典與解釋”的讀者中本科生和碩士生居多。思想學術基于興趣,只要有這類興趣,就可以找到自己的進入方式。反之,沒有興趣的話,即便是教授、博導,也不會看這類書。 ??? 新京報:上世紀八十年代起,你自己的研究領域轉戰諸多,從本世紀開始,可能也應該說從你開始做“經典與解釋”起,你的領域更多地在政治哲學,且不見再轉戰,只見擴大和深入。很多人在談論你近年來書和文章的轉向,也有很多臆測,能簡單說說其中的原因和歷程嗎? ??? 劉小楓:所謂“政治哲學”有兩種含義,一種指的是哲學中的一個專業,比如就像邏輯學、倫理學或宗教學那樣的所謂“二級學科”。另一個含義指的是古典式的學問方式,就political philosophy這個西文語詞的原初含義而言,“政治哲學”的意思是:立足于城邦熱愛智慧。如果就前一種含義而言,就有你所說的所謂“研究領域轉戰諸多”,如果就后一種含義而言,就并沒有什么“研究領域轉戰”這回事。要說轉變,唯一的轉變就是從現代轉向古典。我在九十年代做的基督教神學也是現代的,盡管這門學科很古老。反過來,即便現在我做現代的學問,立足點也很古典。這種轉變基于一種領悟:古典式學問不僅比現代式學問高貴,而且比現代式學問高明。再說,所謂“學術領域”的劃分是現代的名堂,古典學問沒有這樣的劃分。現代學人做學問,未必一定要按現代的方式做,也就是不要拘限于什么專業領域。施米特就是一個典型例子,他是法 學家,但他的著述涉及神學、詩歌、戲劇、史學等等。所以,他在西方學界是公認的具有古典修養且以古典方式做學問的大思想家。 ??? 新京報:“經典與解釋”系列走到今天起了很強的普及作用,你認為能不能說今天學界的古典意識已經有了很大提高? ??? 劉小楓:哪有這回事哦。“經典與解釋”系列不會產生普及作用,只會起應有的象牙塔學術作用。我也不會去指望學界整個兒提高古典意識,沒這個可能,也沒那個必要啊。應該指望而且能夠指望的僅僅是,讓古典意識在整個學界有其立錐之地,與現代意識達成平衡。我并不是簡單地反對現代意識或現代立場,而是反對片面或單面的現代意識或現代立場。 ??? 新京報:在現有的學術話語體系中,你愿意定義自己的派別嗎?如果不愿意,具體原因是什么? ??? 劉小楓:不是不愿意定義,而是沒法定義。畢竟,現有的學術話語體系中的派別劃分都是現代式的,無論左派還是右派、保守派還是激進派,都是從現代式政制構想衍生出來的。一個有古典意識的學人,對現代式政制構想始終心存疑慮,即便古典式政制構想也有種種缺陷。就像17世紀末英國古今之爭時期的崇古派代表人物坦普爾在《論古今學問》一文中一開始所說,現代作品很難取悅那些浸淫于古代典籍的人。既然浸淫于古典智識,何以可能在現有的學術話語體系中找到自己的派別呢。 ??? 談“新文化運動” ??? 引發了中國的“古今之爭”,但未充分展開 ??? 新京報:當前,西方的古典傳統與西方的現代社會是什么關系?大學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 劉小楓:我們的“經典與解釋”叢書中的“古今叢編”系列剛出版了一部譯文集《大學與博雅教育》,從中你可以看到,上個世紀二戰結束之后的芝加哥大學校長以及他提倡的“博雅教育”培育出來的一些有古典眼光的學者如何看待西方的古典傳統與西方現代社會的關系,以及大學應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與其讓我在這里回答這個問題,不如讀讀這本書,看看西方名牌大學的校長和教授們自己怎么說。 ??? 新京報:對于古典傳統,我們流行的做法是對古典進行解釋,以符合現代社會。甘陽認為,這樣做是“先天性地認定現代社會是好的”,從而導致對現代社會“沒有一種具有相當深度的批判力。”對于這一做法,你怎么評價? ??? 劉小楓:以符合現代觀念的方式解釋古典,并非晚近才流行起來的做法,而是大半個世紀以來的習慣做法。今年是“新文化運動”百年,但“新文化運動”興 起后,很快就出現反彈,出現了論爭。頗有影響的反彈之一就是,以符合現代觀念的方式重新解釋古典。熊十力就先天性地認定現代民主政制是好的,我在《共和與經綸》一書中有過詳細考察。他以及他的學生如牟宗三、徐復觀、唐君毅等現代新儒家代表人物在重新解釋中國古典時,都力求符合西方現代民主政制的理念。在90年代以后出現的“新-新儒家”那里,乃至在當前的“新-新-新”儒家那里,我們仍然可以看到這種解釋模式。 ??? 新京報: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重新解釋古典傳統,目的是什么? ??? 劉小楓:對我們來說,非常困難的是,要認識到,不僅我們中國的古典傳統與現代西方所追求的民主政制文化在品質上根本不同,西方的古典傳統同樣如此。17世紀末至18世紀中期,歐洲知識界爆發了一場持續大約半個多世紀的“古今之爭”。這一事件不僅是文藝復興與啟蒙運動之間的連接點,而且標示出現代西方文明史的基本格局。迄今為止,西方學界人士大多還以為,“古今之爭”僅僅是文學藝術原則或廣義的學問原則之爭。實際上,“古今之爭”更關涉古代文明與現代文明的優劣,是古今政治原則的優劣之爭。“古今之爭”不僅使得西方國家中甚至有共同學問基礎的知識人分裂,也使得整個基督教歐洲知識人共同體分裂。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古典學知識人的分裂,一些研究古典的知識人真心實意地心儀古典,另一些則以專找古典這樣那樣的不是為己任,比如,那個比沃爾夫早大半個世紀提出“荷馬問題”的奧比納克神父(Abbé d'Aubignac)。奇妙的是,這類人在西方被視為現代古典學的先輩或文本考據學的前驅,比如17世紀末18世紀初的倫敦古典學家沃頓(William Wotton)和皇家圖書館館長本特利(Richard Bentley),整天浸淫于古書,做考訂的功夫很好,心性上卻并不服膺古書,而是服膺現代觀念,古書在他們手上不過是一件技術活兒的修理對象。斯威夫特早就尖銳嘲諷過這類古典學家,誰如果上高中時讀過《木桶的故事》,他一定會知道。總之,16世紀以來的宗教改革已經導致基督教歐洲各國出現內部分裂,“古今之爭”不僅加劇了分裂,而且使得分裂更為錯綜復雜。我國的“新文化運動”也引發了中國的“古今之爭”,但沒有充分展開,以至于我們對“古今之爭”還缺乏明確的自覺意識。 ?1/3 ???1?2?3?下一頁?尾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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