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心靈的避難所——論晏幾道的戀情詞
作者:來源:詩文網發布時間:2021-10-14
走向心靈的避難所——論晏幾道的戀情詞
諸葛憶兵
晏幾道字叔原,號小山,是北宋出色的小令作家,有《小山詞》傳世。他的詞以善寫男女戀情著稱。探索晏幾道戀情詞的情感世界,是研究晏幾道詞的基本出發點,同時也能加深對宋代詞壇主流創作傾向的理解。
小山詞中的基本旋律是抒寫生活巨變之后的失意與抑郁,這種情緒大都是通過對往事的回憶而完成。進入詞人腦海的又往往是昔日與多位歌妓的纏綿多情,當年的燈紅酒綠、歌舞尋歡的生活成了一種美好往事的積淀。延續到眼前,晏幾道仍然念念不忘從歌兒舞女那里尋求安慰。于是,戀情詞成了《小山集》中的主要內容。這類詞的抒情模式大致是如此的:描寫某位歌妓對他的多情留戀或兩人之間的深情交往,以至分別后難以忘懷、悲傷不已。晏幾道是一位擅長在夢幻虛景中構筑自己情感世界的“內斂”式作家,所以,晏幾道詞所抒寫的戀情,與其說是一種真實世界的真實情感,不如說是虛構情景的心理補償。
戀情詞的第一層次:一見鐘情
晏幾道是位多情詞人,他在友人家飲酒聽歌,便對其歌婢侍妾情有所鐘;在江湖上落魄飄零,便對偶遇的歌兒舞女念念難忘。這兩類女子因此成為晏幾道愛戀的主要對象。他一再墮入愛河,又一再被迫別離,相思苦戀就始終伴隨著他。而每一次愛戀的發生總是毫無例外地屬于“記得小蘋初見”式的一見鐘情,《臨江仙》說:
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這里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詞人初次在友人家看見“小蘋”,便為其“兩重心字羅衣”所烘托出來的美貌以及“琵琶弦上說相思”的技藝超眾所傾倒,全身心地迷戀上“小蘋”。此后,魂牽夢縈,“小蘋”屢屢浮現于詞人的腦際:“小蘋微笑盡妖嬈,淺注輕勻長淡凈”(《玉樓春》);“小蘋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木蘭花》)。小蘋已經成為詞人心目中無憂無慮、清麗脫俗的理想異性的化身。分手以后,每到“春恨”卻來之時,在“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清幽、迷蒙景色中,詞人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小蘋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據晏幾道為自己所撰寫的詞跋中說:
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蘋、云,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而已。而君龍疾廢臥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轉于人間。
友人家歌女侍妾如小蘋之類,是晏幾道愛戀的一大類對象。晏幾道與這些女子的相逢相識大都是在歌舞酒宴的公開場合,他必然要顧忌在座的友人的心態與面子,不可隨意流露情感。據其序跋所言也僅僅限于“持酒聽之,為一笑樂”而已。這樣的環境決定了詞人根本沒有從容的時間與對方互道情愫、培養情感,更多的是憑借自己的猜測、想象。這種猜測、想象,又成為別后回憶的主要根據?!恫缮W印氛f:
西樓月下當時見,淚粉偷勻,歌罷還顰。恨隔爐煙看未真。
別來樓外垂楊縷,幾換青春。倦客紅塵,長記樓中粉淚人。
這首詞所記載的情景更加玄乎,詞人與這位女子初次相見,甚至是“恨隔爐煙看未真”,但已經有了許多溫柔的遐想,分手之后就“長記”難忘了。
晏幾道后半生家道中衰,四海飄零。他每到一地,都少不了詩酒歌舞、秦樓楚館的應酬生活。他因此結識了江湖上的大量歌妓。這是晏幾道愛戀的另一大類對象。流落不定、四處飄蕩的動蕩生活,不容詞人與某一異性逐漸地、長期地建立起情感的聯系。晏幾道曾經說:“狂花頃刻香,晚蝶纏綿意。天與短因緣,聚散常容易?!保ā渡樽印罚┚凵⒋掖?,就不能有感情的牢固建立和發展。詞人與歌妓在文化修養、身份地位諸多方面相去甚遠,故在應酬場合偶爾免不了對某歌妓產生一點理解,或抒發一些“天涯淪落人”的感慨,但更多的時候是夸耀對方的穿著打扮、美貌柔情,賣弄今夜飲酒狎妓的艷遇。晏幾道許多戀情詞,都集中描寫歌妓的服飾、容貌、體態、技藝,與“初見”小蘋時就記得她“兩重心字羅衣”的感受一樣。如“嬌慵未洗勻妝手,閑印斜紅”(《丑奴兒》)、“凈揩妝臉淺勻眉,衫子素梅兒”(《訴衷情》)、“遠山眉黛嬌長,清歌細逐霞裳”(《清平樂》)。他經?;匚兜氖恰皵嘣茪堄辍?、“高唐夢”、“襄王春夢”、“歸云巫山”、“借取師師宿”等等。在那個時代,文人士大夫主要將歌妓作為排憂解悶的工具是當然的,晏幾道不可能超越。酒宴間逢場作戲時,第一印象就尤其重要。詞人總是根據對方的色藝決定取舍。遇上一位容貌出眾、技藝超群的歌妓,詞人就不免心醉神迷,一見鐘情了。如《玉樓春》說:
一尊相逢春風里,詩好似君人有幾?吳姬十五語如弦,能唱當時樓下水。
良辰易去如彈指,金盞十分須盡意。明朝三丈日高時,共拼醉頭扶不起。
春風宜人,萍水相逢,美女如花,歌喉宛轉。詞人神魂蕩漾,如癡如醉地迷戀上“伊人”,醉宿伊家,日高三丈,猶不愿告別溫柔鄉。隨之而來的又是別離痛苦,相思腸斷。詞人一生的艷遇大抵如此。因此,詞人便在一見鐘情與乍離凄苦的情感交替中消磨時光。分手后最值得留戀的仍是初次見面時的第一印象。所謂“斗草階前初見”(《臨江仙》)一類。晏幾道每一次的感情投入都是真誠的,他又有高超的寫作技巧,能夠流轉自如地將內心的情感表達出來,佳作甚多。晏幾道詞的藝術魅力,也時時體現于此。
古代封建社會嚴男女禮防,異性之間絕少相見相近的時間和機會。能與男性自由交往的,就是青樓女子。她們憑色藝事人,一次性地被決定取舍。良家女子偶爾能與陌生男子匆匆一見,更如驚鴻一瞥。所以,中國古代男女之愛戀大都是一見鐘情式的。古小說、戲曲中千篇一律的一見鐘情故事,就是這種時代文化與社會氛圍中的產物,如《李娃傳》中的李娃與滎陽公之子、杜蕊娘與韓輔臣,乃至描寫上層社會之《西廂記》中的張生與崔鶯鶯、《墻頭馬上》中的裴少俊與李千金等等,都是這方面膾炙人口的故事傳說。晏幾道一見鐘情式的愛戀,是以這種社會文化作為創作背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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