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fēng)流:竹林七賢那些放誕不羈的奇葩故事
作者:燕子陵來源:詩文網(wǎng)發(fā)布時間:2021-10-14
有關(guān)竹林七賢的排行,《世說新語》首推阮籍,次為嵇康:
”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nèi)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yù)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nèi)向秀,瑯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關(guān)于嵇康和阮籍,到底誰是竹林之首,現(xiàn)在大部分推崇嵇康,但歷代書目多推阮籍。
竹林七賢的子孫也都繼承了父輩的才俊,只有劉伶的孩子寂寂無聞。
劉伶:醉后何妨死便埋
劉伶,字伯倫,他長相比較丑陋,且嗜酒放縱,有時喝醉了在屋中脫衣裸形,有人取笑他,他還理直氣壯:“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裈衣,諸君怎么跑我褲子里來了?”
《晉書》里有一個很有名的典故:(劉伶)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焙笫佬翖壖灿小白砗蠛畏了辣懵瘛本洌苎┣鄣呐笥讯卣\也曾經(jīng)這樣悼念曹雪芹: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插葬劉伶。
阮咸:與豬共飲亦逍遙
阮咸,字仲容,“阮咸”二字還有一個意思:一種樂器,就因阮咸善彈而得名。山濤稱贊阮咸“清真寡欲,萬物不能移也”。阮咸挺重情義,據(jù)說他和姑母的鮮卑族婢女有情,姑母本來答應(yīng)將此女留給他,但離開阮家時又帶走了,這時,阮咸正在服喪中,他也顧不得許多,騎馬便去追,最終把姑娘追回來了,阮咸和這個姑娘生的孩子叫阮孚,順帶說一句,“金貂換酒”就是說的阮孚。
阮咸有兩件很著名的事兒,第一件是“阮咸曬裈”。阮家是大家族,但阮瑀這一枝(阮瑀,建安七子之一,子阮籍,孫阮咸)比較窮,住在道南,七月七流行曬衣服,人家北邊的都曬綾羅綢緞,阮咸可好,把自個兒的粗布大褲子曬到院子里,故意跟對面分庭抗禮。
第二件是與豬共飲。說這阮家都比較能喝酒,阮咸糾合族人一起飲酒,不用小杯用大甕,有時候這豬也聞著酒味兒過來喝,阮咸也不在乎,直接與豬共飲。
阮籍:禮法豈為我輩訂
阮籍,字嗣宗,誠為一代名士,學(xué)識淵博、才華橫溢,這也得益于他父親阮瑀的基因。竊以為,阮咸的行為固然乖張,但他叔父阮籍的作風(fēng)在現(xiàn)在看來無傷大雅,譬如: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跟她道別,有人指責(zé)阮籍。阮籍說:“禮法難道是為我們這類人制訂的嗎?”跟嫂子作別,在現(xiàn)在看來這根本不算什么。
阮籍在為母親服喪期間,在晉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隸校尉何曾也在座,對晉文王說:“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喪卻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應(yīng)該把他流放到荒漠地方,以端正風(fēng)俗教化?!比罴嬥⒉惠z,神色自若。居喪飲酒吃肉,現(xiàn)在更不算什么了,就算當(dāng)時,文王司馬昭還為阮籍開脫,說他是因為母親去世、自暴自棄才飲酒食肉的。
當(dāng)然,下面這件事就有點過分,擱現(xiàn)在說不定就被人菜刀相向了:阮籍鄰居的主婦,容貌漂亮,在酒酒壚旁賣酒。阮籍和王戎常常到這家主婦那里買酒喝,阮籍喝醉了,就睡在那位主婦身旁。那家的丈夫起初特別懷疑阮籍,探察他的行為,發(fā)現(xiàn)他自始至終也沒有別的意圖。
這說明阮籍還是很恪守禮法的,始終沒有做出什么擾亂人家家庭的事情來,雖然他叫囂“禮法難道是為我們這類人制訂的嗎?”,但這個禮也只是俗禮罷了,并非指真正的禮義。
阮籍至孝,只是表現(xiàn)出來與常人不同。兩則以佐之。其一:阮籍在給母親出殯時,蒸了一頭小肥豬,喝了兩斗酒,然后去和母親訣別,他只說了一句:“完了!”大號一聲,隨即口吐鮮血,昏厥過去,很久才醒來。他祭奠他的母親不用眼淚,而是用酒,用血,無怪司馬昭都說他“毀頓如此”。
嵇叔夜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說“阮籍嘴里不議論別人的過失,我常想學(xué)習(xí)他但沒有能夠做到;他天性淳厚超過一般人,待人接物毫無傷害之心,只有飲酒過度是他的缺點”。阮籍的謹(jǐn)慎,也表現(xiàn)在對待兒子的態(tài)度上。
他的兒子阮渾長大了,氣度風(fēng)骨和阮籍很像,也想效仿他的父親,阮籍卻不同意,他說:“(侄子)阮咸已經(jīng)被我?guī)贤岬懒?,你就不要如此了?!边@和嵇康托孤給山濤何等相似,父輩已然如此,還是希望孩子們能夠過正常的生活,任性放誕不是孩子們該學(xué)的做派啊,可見天下父母之心,皆為一體。
當(dāng)然,阮籍身列竹林,也甚好酒,他本不愿意做官,但聽說步兵校尉衙門藏著好酒,就管司馬昭要這個官,所以世稱阮籍阮步兵。
嵇康:廣陵散惜于今絕
嵇康,字叔夜,與阮籍并稱當(dāng)世。和劉伶不同,嵇康可稱當(dāng)世美男子。他的兒子嵇紹氣度非凡,“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王戎卻說:你們沒有見過他父親啊??梢婏抵L(fēng)姿。
劉義慶這樣寫道: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fēng)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鄙焦唬骸帮逡怪疄槿艘?,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苯^對高富帥。
但嵇康不像阮籍那樣謹(jǐn)言,他為人十分直率。山濤想推薦嵇康當(dāng)官,這本來是好事兒,至少在我們看來這絕對是好事兒,結(jié)果嵇康不僅不領(lǐng)情,還要跟山濤絕交。得罪山濤也就罷了,山巨源是君子,不會計較;結(jié)果嵇康得罪鐘會了。
鐘會來拜訪他,他一直在樹下鍛鐵,就是不搭理人家,鐘會終于郁悶得要走了,嵇康這時候給人家來了一句“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聽到了什么才來的?看到了什么才走的?)”,這不是叫人下不來臺么。
鐘會由此記恨,在呂氏兄弟案(呂安之妻貌美,被呂安的兄長呂巽迷奸,呂安憤恨之下欲狀告呂巽。嵇康與呂巽、呂安兄弟均有交往,故勸呂安不要揭發(fā)家丑,以全門第清譽。但呂巽害怕報復(fù),遂先發(fā)制人,反誣告呂安不孝,呂安遂被官府收捕。嵇康義憤,遂出面為呂安作證,觸怒司馬昭)中,終于借機殺掉嵇康(呂安亦死)。道士孫登一語成讖:“君才則高矣,保身之道不足?!?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曾請求跟我學(xué)此散,我堅持不肯教他,廣陵散于今絕矣!”太學(xué)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廣陵散于今絕矣。這一聲長嘆,引得千百年來多少人吟詠感慨。司馬昭殺嵇康,便如曹操殺孔融一般,雖悔難追矣。
山濤:璞玉渾金長者風(fēng)
山濤,字巨源,在七賢中年歲最大,也頗有長者之風(fēng)。竹林七賢中最小的王戎這樣稱贊這位老兄長:山巨源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還有人稱贊山濤:見山巨源,如登山臨下,幽然深遠(yuǎn)。
他的妻子也很賢德,山濤結(jié)交了兩個酒鬼:嵇康和阮籍,對妻子說“我當(dāng)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子不放心,要求親自觀看,看罷極力支持他們的友誼。我想,若山巨源妻作河?xùn)|獅吼,恐怕嵇阮二人不敢復(fù)登門,恐怕也就沒有竹林七賢了。
山濤的行止風(fēng)度與劉伶等人可謂大不相同,他雖然也很能喝酒,據(jù)說八斗不醉,但他更可以說是治世能臣。
當(dāng)然,山濤最令人稱道的地方是養(yǎng)育嵇康遺孤嵇紹,并舉薦嵇紹為官。嵇紹因為父親的緣故不想出仕,山濤安慰他:“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說我為你考慮很久了,天地四時尚有變化,更何況人呢。意思是不用為過去的事情擔(dān)心啊,當(dāng)時政府雖然認(rèn)為你父親有罪,但還是希望你出來做官滴。嵇紹不孤,山濤存之。山巨源,是竹林七賢中最適合當(dāng)朋友的人。
向秀:物是人非入世俗
向秀,字子期,嵇康鍛鐵戲弄鐘會的時候,向秀在旁邊給嵇康拉風(fēng)箱。而和嵇康一同赴死的呂安也是向秀的好朋友。兩位朋友遇難后,向秀很是思念他們,還寫過《思舊賦》。但他最終還是出來做官了。我們不批評嵇紹、不責(zé)備阮渾,當(dāng)然也不會怪罪向秀。但竹林七賢,自嵇阮死后,盛景不復(fù)矣。(嵇康與阮籍同年而歿)
王戎:清逸可賞摳門男
王戎,字濬,王戎很黠慧,世傳“辨李”的故事:王戎七歲時與眾小兒游玩,看路邊李樹結(jié)了很多李子。眾小兒爭相去摘,唯王戎不為所動。別人問他,他說:““李子樹在路邊卻長了很多果子,一定是苦李子?!眲e人摘下一嘗,果然如此。
王戎也很摳門,人有“鉆李”之說:王戎有好李,賣之,恐人得其種,恒鉆其核。就是說王戎賣李子,怕別人把優(yōu)良種子拿去了,所以在賣之前,把所有李子的核都挖出來。
王戎摳門不僅摳顧客的,還摳自家人的。他侄子結(jié)婚,他送禮就送了一件單衣,后來還要回來了。侄子也罷了,女兒嫁人,借了他點錢,女兒回來看他,他繃著臉,不高興,女兒知道他的脾氣,立刻把錢還了,王戎才高興起來。王戎雖摳,但是,阮籍很欣賞他,說他“清逸可賞”,每次到他家去做客,都不跟他父親講話,直接和還是小孩兒的王戎談天。
不過我本人并不喜愛王戎,因為他實在太過摳門了。太摳門的人,很難在大事上慷慨激昂。王戎后來宦海沉浮,更多的還是明哲保身。在謹(jǐn)慎方面,頗類阮籍,卻不像阮籍那樣不羈。說到這里,我不得不說一句,雖然我十分喜愛阮籍,但對他上《勸進(jìn)表》一事實在耿耿于懷,而他寫完此表不到兩個月,便去世了,晚節(jié)不保啊晚節(jié)不保。
但話又說回來,我還能要求七賢怎樣怎樣呢?我相信,大部分世人在那種環(huán)境下,是不會像七賢那樣敢于蔑視世俗禮法,表達(dá)內(nèi)心真實想法的。不管是阮籍的謹(jǐn)慎,嵇康的剛直,山濤的君子之風(fēng),劉伶的放浪形骸,還是阮咸的乖張,向秀的無奈,王戎隨波逐流,他們至少還曾表達(dá)內(nèi)心。一群文人,借酒明志,聽從本心,能做到他們這樣,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