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從人言,果獲是苦:顧況《囝》詩歌賞析
作者:未知來源:詩文網發布時間:2021-10-14
在這首詩中,詩人以人道主義的精神寫出了唐代福建一帶被掠賣作奴隸的人的痛苦,對當時閩地不人道的掠賣兒童、絕陽為閹奴的黑暗制度,予以諷刺和揭露,感情極為沉痛悲切。
??? 囝
??? 顧況
??? 囝生閩方,閩吏得之,
??? 乃絕其陽。為臧為獲,
??? 致金滿屋。為髡為鉗,
??? 視如草木。天道無知,
??? 我罹其毒;神道無知,
??? 彼受其福。郎罷別囝:
??? “吾悔生汝!及汝既生,
??? 人勸不舉。不從人言,
??? 果獲是苦。”囝別郎罷,
??? 心摧血下。隔地絕天,
??? 及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
??? 賞析一:
??? 顧況是開中唐新樂府運動先河的詩人之一,一生寫過許多有積極意義的作品,對被侮辱、被損害的下層勞動人民表示同情,對不合理的風俗制度寄寓憤慨。他的《上古之什補亡訓傳十三章》以“憫農”開始,以“怨奢”結束,充滿了諷諭的色彩;《囝》為其中之第十一章。
??? 這首詩在藝術上的最突出之處是賦法的成功運用。
??? 在敘事方面,全詩大致可分三段。
??? 前十一句為第一段。主要寫“囝”在“閩吏”的摧殘下遭受的折磨。
??? 首句“囝生閩方”,開篇點題,交待囝的“產地”,照應題下“囝,哀閩也”的小序。二三句“閩吏得之,乃絕其陽”,意在控訴制造閹奴的罪魁——“閩吏”。按說,官吏本應以保護黎民,為民造福為天職,但是,在黑暗制度下,他們不僅不能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反而直接充當了摧殘百姓的兇手。絕陽暴行的披露,就極深刻地撕下了“閩吏”那“愛民如子”的畫皮,展現了其殘忍、不人道的獸性面目。
??? “為臧為獲,致金滿屋。為髡為鉗,如視草木”四句,用排比的句式描寫囝做了奴隸,為主人流血流汗,聚積了難計其數的財物,但他們自己卻受著罪犯 的待遇,被人侮辱,被人損害。“為臧為獲”,寫出了囝在精神上所受的輕賤、侮辱;“為髡為鉗”,則寫出其在肉體上所受的虐待和折磨。“天道無知,我罹其毒。神道無知,彼受其福”四句,承上而來,在排比的句式中運用對比的手法來譴責天和神的不公。
??? 詩句的意思:天和神都是無知而昏憒的,他們讓無辜的人慘遭荼毒,卻讓害人的蛇蝎逍遙法外,享盡福壽。這里,“我”、“彼”結局的不同,深刻揭示了封建社會的階級對立和尖銳矛盾。囝對天、神的控訴,使我們很容易聯想到元代偉大戲劇家關漢卿的名著《竇娥冤》中《滾繡球》一折。在這一折中,竇娥曾憤怒地控訴道:“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竇娥對天地鬼神的抗議和囝對天、神的譴責,都體現了我國古代被壓迫階級的反抗精神,甚為難能可貴的。
??? 從“郎罷別囝”到“果獲是苦”,為第二段,主要寫訣別之際父親(郎罷)對兒子(囝)的自我懺悔。
??? 逼囝絕陽為閹奴,難道是郎罷的過錯嗎?非也!
??? 自己無罪卻要自責,這就顯示了郎罷的忠厚、善良,與閩吏的野蠻殘忍恰成對照。郎罷所懺悔的不是自己撫養兒子的過失,而是“吾悔生汝”、“不從人言”。 “果獲是苦”的一個“果”字,一方面證明了“人言”的預見性,另一方面也說明郎罷原先對生活的憧憬、對閩吏的幻想都一齊破滅了。郎罷的自責,正好從一個側面暴露了閹割奴隸之殘酷。這一段通過父對子字字血、聲聲淚的懺悔,充分揭露了“閩吏”掠賣、戕害奴隸罪大惡極,說明下層人民已走到了無法掙脫閩吏魔掌控制的絕境,讀來催人淚下!
??? 最后五句為第三段,重點在寫“囝別郎罷”時的悲慘情景。
??? 父親別子,聲淚俱下;子別其父,更是椎心泣血、慘不忍睹。“心摧血下”中的一個“摧”字,就把父子訣別時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給淋漓盡致地描摹出來了。 “隔地絕天,及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三句,是囝對其父的道別之辭,說父子從此被迫分離,再無相見之日,只能在死后相會于黃泉之下。至此,不合理的閹奴制度給下層人民所造成的骨肉分離、天各一方的痛苦也就活生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 由于詩人能夠用賦的表現手法直敷其事,對事件作客觀敘述,從而就使人對囝的悲慘遭遇益發感到真實、可信,對囝的同情、對閩吏的憎恨之情就隨著詩情的步步推衍油然而生了。
??? 另外,排比的句式,對比的手法,對詩歌主題的深化,都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其語言的質樸平易,接近口語,也加強了詩歌的音樂美,促進了感情的奔涌流瀉。
??? 賞析二:
??? 唐代的閩地(今福建),地主、官僚、富商相勾結,經常掠賣兒童,摧殘他們的身體,把他們變為奴隸。《囝》就是這種殘酷行為的真實寫照。
??? 詩人首先敘述閩童被掠為奴的經過。前三句交代了這種野蠻風俗盛行的地區(閩方)、戕害閩地兒童的兇手(閩吏)以及戕害兒童的方式(絕其陽),極其簡練。然后敘述奴隸的痛苦生活。詩人沒有列舉具體生活事例,而只是并列擺出一種極不公平的現象:奴隸為主人“致金滿屋”,本應受到較好的待遇,然而卻被視如草木,受到非人待遇。金,極言其貴;草木,極言其賤。一貴與一賤,兩相比照,揭露奴隸所受待遇的不合理,寫出了奴隸生活的不堪忍受。
??? 詩人并沒有停留在這一般的敘述上,接著又透過這一生活現象,把筆觸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揭示出奴隸們的滿腔怨憤:“天道無知,我罹其毒。神道無知,彼受其福。”悲慘的身世,痛苦的生活,使他們的怨憤非常之深,以致連封建社會里視若神圣的“天道”和“神道”,都被他們詛咒起來──都是上天和神靈無知,才造成如此不公平的世道!這里“彼”“我”對舉,形象地揭示出對立的階級關系──奴隸主們之所以能夠大享其福,正是建筑在奴隸遭受荼毒的基礎上的。這四句心理描寫,真實地反映了奴隸們的思想感情。
??? 以上是對奴隸一般生活境遇和痛苦心理的描繪。“郎罷別囝”以下,詩人抽出一個具體場景,用細膩的筆觸描寫囝被掠為奴,同郎罷分別時父子痛不欲生的情景。
??? 詩人把囝同郎罷的心理對照來寫,筆墨搖曳多姿,錯落有致。寫郎罷,處處從他違反常情的心理著筆。在封建社會,人們都希望人丁興旺,又由于重男輕女的習慣,尤其希望生男孩。可是這位做父親的卻后悔不該生男孩,生下后更不該養育他。這看來很“反常”。然而,正是從種“反常”中,才表現了他的斷腸悲痛和對孩子的深愛。“人勸不舉”一語更進一步說明,受這種野蠻風俗之害的,絕不是一家一戶的個別現象,閩地人民受害之慘,受害之廣,使人人都心懷恐懼。寫囝,則是著力刻畫他對郎罷的依戀,完全是小孩子的心理。這種對照的心理描寫,生動細致地刻畫出父子相依、不忍分離的骨肉親情。而造成生離死別、痛不欲生的,卻正是那些掠賣兒童的人。所以,這種描寫既是對苦難人民的深厚同情,也是對殘民害物者的憤怒控訴。
??? 詩人在這首詩的小序中說:“哀閩也”。對閩地人民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卻通篇不發一句議論,而是用白描的手法,把血淋淋的事實展現在讀者面前,讓事實來說話,產生了雄辯的力量,因而比簡單的說教內涵更豐富。詩人繼承《詩經》的諷諭精神,形式上也有意仿效詩經,取首句的第一個字為題,采用四言體,并且大膽采用了閩地方言如“囝”“郎罷”入詩,使詩歌在古樸之中流露著強烈的地方色彩和濃郁的生活氣息。